XUE MO CULTURE
选自《中华文明》第4期
主编：雪漠
部队管理模式
黄永虎
部队管理模式作为业已反复实践的行之有效的管理模式，可对各行业经营管理带来启发。本文将从基层部队和科研部队两方面介绍相关管理模式。
一、基层部队日常管理
基层部队日常管理最主要特点是四个字：“绝对服从”，反映在条令条例上，便是“令行禁止”，即命令下达要前进的时候就必须前进，严格执行，立即行动，雷厉风行；下令要停止的时候就必须停止。从士兵踏入部队的营门开始，到他服役结束之间的每一天，这四个字便贯彻始终。
基层部队的管理方式和管理哲学，体现在士兵日常生活方式中。下面以基层官兵一日作息为例。
部队营院早晨大概六点钟左右便会吹响起床号（我国幅员辽阔，各驻地的作息时间可能略有差异），基层官兵听到起床号之后立刻起床，收拾被褥，出门集合，进行跑操训练。结束之后，便回到寝室洗漱、打扫衞生，并将毛巾、脸盆、牙刷、牙膏、水杯等个人用具收拾整齐。每一个物件都有其固定的摆放方式，如毛巾要叠成什么形状，要搭在脸盆的具体部位，下沿要垂下去几公分等，又如牙刷在水杯中的位置和把柄的朝向，水杯与脸盆的相对方位等，这些都有明确的规定。
寝室物品放置标准统一，便于检查：床上一个枕头、一床叠好的被子、一个腰带或一件当季常穿的军服。桌子上一般不放置任何东西。柜子里摆放日常需要的作训服等，多余的个人物品统一放到库房。
在白天的寝室，士兵一般是不坐在床上的。如果寝室当中没有凳子，可以坐在床上，但是起身之后要抹平坐下的褶皱。
早晨打扫完衞生，各连队开始集合排队去就餐，并在食堂门口列队，进行唱歌比赛，如有连队声音不大、不响亮、不整齐或者精气神不足，就一直唱。唱得最好的连队先进去，其余的再继续评比，直到最后一个连队唱到主官满意为止，才可以进去。
开饭有两种方式。第一种是排队流水线打饭；第二种是数人围坐大桌。菜没上齐时，官兵们端坐，身姿挺直，手平搭在腿上。主官进来时，所有人起立，口令员说“坐” “就餐”，大家再按口令行动。两种方式，官兵饭毕均将碗筷送到回收处，再各自返回寝室。午餐和晚餐均是相同形式。
上午开展训练，官兵重新集合，列队来到训练场。首先进行热身运动，一般是会先跑五千米，之后是固定次数的俯卧撑、仰卧起坐等。这些之后便是正式训练。
正式训练主要进行相应兵种的专业军事训练。其中，最基础最普遍的是队列训练，即立正、稍息、齐步走、向右看齐、向左看齐、向后转、跑步走等，简单动作不断重复。只要出现一个士兵动作不整齐，整个队伍就会反复训练，直到所有人步调一致、整齐划一为止。这有效锻炼了团队的协调性和凝聚力，不抛弃、不放弃任何一个人。
训练后午餐，饭毕回寝室午休。午休之后将寝室恢复原状（如被褥铺整叠好，其他物品各归其位）。
下午训练或者集体学习。如安排上课，也是列队到教室，等教官或教员到后，听口令，起立，问好，再坐下听课。学习完毕，再列队回去。
晚餐后主要是政治学习，基层主官会定期检查学习笔记。
晚上休息时间到，营院会准点吹响熄灯号，很短时间内各寝室陆续熄灯，士兵上床睡觉。晚上主官带值班人员例行巡逻，寝室门上有玻璃窗，便于看到内部情况，检查人员缺席及睡眠情况等。夜间如有突发任务，部队会吹响紧急集合哨，士兵此时须立即起床，穿戴齐备，五分钟内迅速出门集结。
基层官兵除上述一天日常作息外，还有几个常见项目：
一是值班。值班分为帮厨和值夜班。帮厨即去厨房值班，协助炊事班洗菜、炒菜、分割处理肉类、蒸米饭、做馒头等。通常会为几十人或几百人准备餐饮，工作量较大。值夜班，即在各出入口站岗（营院大门或楼房大门），或是带上器械在营区巡逻，巡视查看有无异常现象发生。
二是各类检查评比。部队定期举办各类检查，如内务衞生检查、军容风纪检查等。内务衞生检查时，考核员到寝室之后，如发现不合格之处，当即指出，当场扣分。如果是被子叠得不合格，当场抖开重叠。
军容风纪检查，针对官兵从头到脚每一个部位装束均有严格规定：第一是检查头发，男兵通常为板寸，长度一公分左右或更短（但也不能理成光头）；女兵发不过肩，一般情况下要扎起来。至于染发、纹身、男子打耳钉等一概禁止（其实出现这些情况不允许入伍）；第二是面容要干净，基层女兵也不能化妆。第三：检查指甲的长度，看是否藏污纳垢等等。
关于制服与装饰，第一严禁军便混穿，即不允许军装和便装混起来穿，如上身穿军装，下身穿一条休闲的裤子，类似的不伦不类穿着严格禁止；第二证件随身携带，位置放对。证件一般放在左胸的口袋里，扣好扣子，检查时再取出展示；至于姓名牌、军龄章、肩章、领花、腰带、扣子、袜子、鞋的具体要求等等也都很明确，如袜子必须是深蓝色或者黑色，鞋必须是制式皮鞋等。
评比的结果开会通报，或是营院广播通报，目的是强化规章制度，强化遵守意识，强化奖惩，强化士兵对细节的关注，消解掉个人，消解掉个性，打造统一的团队，增强凝聚力。
除此之外，还有各类比武竞赛。比武的目的是提高军事素质、培育和增强集体荣誉感。比武的形式多种多样，如体能考核、单兵技能竞赛（越野、长跑、打靶……）等，还有团队作战协作、常规体育项目比赛等，目的是让士兵始终处于竞争环境中，形成荣誉至上的理念。在军队里，士兵为了荣誉几乎可以放弃一切。荣誉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目的，代表了一种必胜的信念。
基层部队请销假制度非常严格。请假要提前申请，层层审批，批复后才能离队，并按时归队销假。休假或长期在外公干，有的单位会要求每天汇报安全情况。如遇到特殊情况需要召回的，严格按照部队规定，按时到位。
部队里等级森严。一个基层士兵能接触到的最多的是其上一级，如班长、排长、连长，营一级已经很少见了。一些首长，如师长或是军区的司令、政委，则在军营中是绝对权威的存在。
二、科研部队日常管理
科研部队与基层部队的职责有所不同。基层部队多是野战部队，主要任务是作战，冲在第一线，敢打必胜；而科研部队是作为技术保障，研发新装备、新科技等。二者定位不同，但使命感与责任感相同，精神相同（如载人航天精神：特别能吃苦，特别能战斗，特别能攻关，特别能奉献），最终目标相同，即一切为了胜利。
科研部队的管理方式，相对于非部队的科研机构，有几个特别之处：第一，保密管理严格；第二，政治纪律严格；第三，作风要求严格。除此之外，其余和地方科研院所大体相同。
科研部队的项目管理分为两条线：技术线与指挥线。
技术线是负责项目或产品的技术流程，人员分为设计师、项目负责人、主任设计师、总师（总设计师）等。项目流程从立项开始，即开展调研、可行性分析、必要性分析、风险评估、成本核算等前期论证工作。立项之后进入模样设计阶段，先设计一个能实现基本功能的产品或系统，此时暂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达标，如重量、功耗、体积等指标（这些到下一阶段再完善）。之后评审，如能实现基本功能原理，则转阶段到初样设计阶段。
初样设计阶段是使产品满足各项预期指标，同时要进行各类试验，即使产品经历各种严酷条件的考验，如电磁效应、振动冲击、冷热交变、寿命试验等，如试验不通过，则检查问题，修改设计，重复试验，直到全部满足设计要求。初样设计达标之后，经过评审，转阶段到正样设计阶段。
正样设计阶段产品已基本定型，只是修改调整细节，使之与更上一级的系统相匹配等。产品交付之后，便会应用到实际场景中，同时还要跟踪维护，在使用寿命内定期维修保养或更换。
产品实际使用中可能会遇到各种情况，如发生意料外问题，这是比较常见的。出现问题后分析解决问题，在科研工作中称之为“归零”，即将问题与错误清零。归零有一套既定程式，可按照流程对照检查：定位问题，召集专家研讨，研究症结，提出解决方案，场景复现，清零问题。这个过程通常会循环多次，因为很多问题的出现是匪夷所思的（如果能考虑到，则问题在设计之初即会避免），预先根本不会想到是某个工况或某个原因所导致的，因此排查时颇费周折（也有一些低级错误，如安装时螺丝未紧固等）。同时还要举一反三，反思此类问题在其他产品或系统上有没有可能发生，这个产品还有哪些可能的潜在问题，哪些产品有相同的隐患等，即在一个错误发生之后，穷尽追查与此相关的所有问题。
上面介绍的是技术线，下面简要介绍指挥线。
科研部队指挥线是对于进度的把控，对资源的协调。科研工作涉及多个部门协同，单个设计师只负责技术工作，对于其他单位和部门是无法一一协调的。因此，指挥线就负责协调这些跨单位与跨部门资源，负责对整体进度的把控、监督，以及提供各类保障，比如说协调进度时间、增加经费、加班时提供餐饮等。
部队的科研管理有总体规划和进度安排，服务于长期的战略规划。在规划之初召集领域专家充分论证，比如论证载人登月，要不要登月、什么时候登月、预算多少、对经济发展影响多大、国际影响如何、风险如何规避等等。论证达成共识，确定目标之后，便开始启动下一步工作。
科研规划常用倒推法，定下任务具体时间之后，便分解成五年计划、三年计划、年度计划等，即每个时间节点完成哪些指标、哪些任务等，再分解到月计划、周计划、日计划，之后再对这些计划的实施情况跟踪检查。对于未完成工作说明原因，是什么问题导致的，是技术问题还是协调问题等等，提出解决方案，督促落实。项目推进时，会定期召开调度会，把控阶段进度和成果，协调各类资源等。这一切均是为了预期达成既定目标。
三、绝对服从与主动作为
绝对服从与主动作为是军队管理中最重要的两部份。“绝对服从”要求不能有自我，会给人以被动、机械、呆板的感觉；而“主动作为”就要求积极、灵活、变通，它又表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。二者看似矛盾，其实也是相互统一、共同作用的。开国元帅和大将们，如朱德、彭德怀、徐向前、粟裕、贺龙、许世友等，他们都是军人，都服从党的纪律与党中央的安排，但是他们每个人的风格又鲜明不一，都有着强烈的自我特征，然而都取得了辉煌的战果。
“绝对服从”的背后就是一切为了胜利，一切为了目标的达成。首先，一个团队要实现最大的战斗力，就必须是一个高效的团队、协同的团队，而不是一个团伙，团队要远远大于团伙的效能。团队要求步调一致，整齐划一，令行禁止，所向无前。
团队的形成，就像将诸多零散的铁皮罐头，投入到熔炉之中，融合锻造出一把锋利的宝剑。零散的个体，通过一定方式整合，凝聚成有效整体，一加一的效能就会远远大于二。因此，为了实现团队效能和战斗力最大化的目标，就要求团队中的个体摒弃自我个性，与团队目标与主旨保持一致，以减少对于指令的执行阻力以及个体间的摩擦内耗。如同队列训练一样，快等慢，慢追快，最后实现步调一致。军队已经有了一套完善的方法去实现这些，每个官兵绝对服从于上级指挥，刻苦训练，将军人理念融入血液，成为生命常态，便能锻造出一支铁军。这便是绝对服从的目的。
“主动作为”的背后仍然是一切为了胜利。在战场中或者在具体的项目攻坚中，往往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，一位战士或项目人员就需要根据现场情况随机应变：他一方面要听从指挥，发挥其在整体链条中所处环节的作用；另一方面就要根据变化随时调整（前提是原则和目标不能动摇）。这时的调整与应变就是考验灵活性的时候，比如打仗时上级牺牲，下级层层顶上，每个人都可能在特定的情形下承担起上一级的职责，根据战场迅速做出反应、判断和决定，下达指令，指挥领导团队中剩下的人员继续完成任务。在第一步“绝对服从”的基础上，在已形成纪律严明、团队协作的基础上，“主动作为”便是根据所处环境随机应变，想尽一切办法获得胜利，达成目标，实现价值。
因此对于二者关系，“绝对服从”是基础，它通过纪律和制度约束个体，养成其自律和服从的习惯，进而规律举止，最终内化成个体的生命方式与生命常态。这有些类似于文化中的“空”，泯灭小我融入大我。“大我”，即是集体与团队，融入集体并成为集体不可分割的一部份。“主动作为”是成果的呈现，通过自律，自我约束与掌控能力得到增强，最终随心所欲不逾矩，有所为有所不为，无为无不为。在目标明确的基础上，意志坚定，方向不变，而具体实现方式灵活，随机应变，取得胜利，这就类似于文化中的“明”，是智慧的妙用。
如果孙悟空不带紧箍咒，没有纪律帮助他约束自己，他很难走下去，甚至不可能取到真经。有了纪律，慢慢地就有了自律；有了团队的目标牵引和有效协作，一心前行，逢山开路，遇水搭桥，那么就更容易走到最后。因此，绝对服从和主动作为相辅相成，缺一不可。
四、成果大于努力
成果的特点在于可交付性与确定性。如果失败了，那么经验教训也是一种成果，它可以为下一次的成功奠定基础。成功是整体目标的最终实现，取决于多方面因素，而成果是自身创造出的价值，可以是阶段目标的达成。做事不追求成功，但重视成果。没有成果的努力没有太大的意义，只会让人获得怜悯和同情，得到一点心理安慰。如果没有成果，就要反思是否偏离了目标、工作方式是否合理、执行力是否坚定等。如同发射太空衞星时，运载火箭在半空中爆炸了，等于任务失败，这时之前再多的努力没有意义（虽然可以汲取经验教训，为下一次发射做准备，但衞星未入轨前终不能认为是成功），只有最终发射成功，进入预定轨道，一切努力才有意义。
做事时的条件可分两种：第一大环境，是外缘；第二自己，是内因。大环境，即政策法律法规的变化、外界条件的变化等，是一切不受自己掌控、不随自身主观意志所转移的外在条件。对于大环境要随缘，但要分析其规律和趋势。对于自身条件这部份，个人须竭尽全力，想尽一切办法，寻找一切可能，为确定的目标做最充分的准备与行动，为团队增益。
原则是底线，目标是方向。二者之间的自由度和空间，由具体项目执行人把握，根据实际情况确定方案，汇报上级，获得认可之后，实施呈现。上级的作用是指点路径，提供资源，协调关系。上级由于更为丰富的工作经验和阅历，往往有更宽阔的视野，可以指出方案的不足或风险之处，提出建议。一次真正的指点，可能就会让下属发现自身的局限和考虑不周的地方。上级虽不负责项目的具体实施，但会在必要时提供所需资源，协调各类关系。
项目操作过程中，要主动作为，深度思考、广度学习。举例说明，在欧洲不同国家注册公司做调研时，发现不同代理公司提供的信息可能是相互矛盾的，如英国可以开设离岸银行账号，有的代理机构认为离岸银行里面的流水需要上税，有的代理机构认为不用上税，这就出现了矛盾。再进一步调查发现，如果不与英国本土公司做交易，那么就可以不用上税；如果一旦与英国本土公司做交易，流水就与英国本土公司的账户产生关联，英国税务部门就会查到离岸账户，这时便需要交税。因此，不同代理机构所说的情况都有可能，只是前提条件不同。
在出现此类模棱两可的情况时，如果调查或研究不全面不深入，很可能造成战略误判。例如，在调研注册西班牙公司时，国内一些代理商报价六万到十万元的代理费，比其他国家注册费用高，在最终评估时，按此价位可能就不会选择西班牙，而是选择欧洲其他成本相对更低的国家。但后来查询到西班牙本土的代理商费用只需要折合三千元人民币（仅有国内代理商的1/20或1/30），这说明办理西班牙公司注册的成本可以非常低，而西班牙就可能成为我们最重要的选择之一。如果调查不全面，造成了战略误判，可能因此错失一个重要市场。
在进行方案调研和设计时，需要达到什么程度才可认为是全面或充份？最好是能成为该领域的专家或行家。还以上面调查代理公司为例，需对欧洲各个国家相关政策深入理解，能够横向比较或评判代理公司的专业水准、报价合理性等等。如能达到这种程度，可以有把握认为调研方案是可行的。
最后，在项目当中还有一个方法或理念——先完成再完美。先踏出去，再跑起来，这有助于成果的达成。很多人会为完美主义所困扰，其实，完美主义本质也是“我执”，希望自己能够做好一件事情，得到外界和别人的夸奖。这种自我心理潜意识，某种意义上会促使人行动，但同时也可能给人压力。如果陷入完美主义的“魔咒”，则可能使人迈不开腿，进而寸步难行。完美主义是一种陷阱，我们可以向着完美去努力，但事事很难有完美。外部条件时常在变化，多有不可预料的条件或突发情况发生，因此寄希望于外在，期待所有条件具足、万事具备时再行动是不可靠的。判断行动与否的标准只有一个，即这件事值不值得做，如果做比不做好，即可视机开展行动。
创作一部文学作品，可以用《雪漠作文八步歌》的方法。一部好的作品需要不断修改、雕琢、打磨，多易其稿，才臻完美。一下笔就是一部完美的作品，是极小概率的事情。不过只要开始下笔，慢慢流露出内心真情实感、所思所想，智慧大海可能就会从笔尖源源不断流淌，终从小溪汇成汪洋。
结语：
部队管理最核心的是培养“首战用我，用我必胜”的担当进取精神，与“流血流汗不流泪”的顽强拚搏意志。实际中，部队管理的模式和细节还有很多，本文仅简介了其中少量内容，以期使读者有所参考。
END
雪漠，原名陈开红，甘肃凉州人。国家一级作家，著名文化学者，甘肃省 作家协会副主席，广州市香巴文化 研究院院长，复旦大学和上海中医药 大学肿瘤研究所“人文导师”。